石云兄所善,诗一,书一。
其诗古体,余虽懵懂,却大致知道好坏。最是《山居》一组,雨中果落,灯下虫鸣,趋静趋淡,归于宁帖。其一:“高山生古木,浅水映流红。闭目将听啭,顽童驱鸟空。”其一:“归来喜种田,身乏坐云边。日暮霞光艳,天晴飞鸟旋。”其一:“闲坐清池小石台,凌空飞燕任徘徊。尘思已与涟漪散,岸柳依依梦影来。”其一:“蟾宫寂寂清光远,草木离离红共黄。竹屋曲溪云上卧,炉边浊酒引鹇狂。”余与石云兄同庚,其“独坐云中只理琴”心态,亦我心态。而《山间农事》一首,且具摩诘笔意:“辟地养桑蚕,围竹数万竿。兴来吟古句,月满去耕山。”乙丑冬月,石云的一场书展,即曰《月满耕山》。
其书为尺牍手札一路,内容皆自作诗句,为娴雅舒缓、超逸优游、圆转秀逸、结体妍丽面貌。初观虽未见炫目彪焕之视觉冲击,技术含量、个性特色也不会跃然纸端,甚至会有些许妩媚唯美之感,但待回味咀嚼,便会体验出其风行雨散、润色开花背后的内功所在,骨丰肉盈、入妙通灵后的风骨所在。恂恂有礼,穆穆以忱,尺牍手札乃文案之书,心燥意乱者不能赏,蜩螗鼎沸时不能赏。
文人诗书空灵娴静、隽雅鲜和的气质与禅家精神解脱、不求功利的主张不谋而和,相得益彰,王维崇佛礼禅,字摩诘,苏轼与浮屠过从甚密,号东坡居士。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,以禅入书,书中有禅。深山古刹、闲云野鹤、曲径通幽、晨钟暮鼓等等佛家的外化形式,恰是文人书画的中心表现,或凝炼隐晦,冷寂清静,或疏狂不羁,淋漓辛辣,其本质都是意出尘外、追逐和谐的。于是乎,对烦琐事务、世情俗礼的摆脱,对束缚阻力、诱饵圈套的抽身,便仅仅成了一种形式。有缘是缘,无缘也是缘,有情是情,无情也是情,抽身未必真摆脱,摆脱何须再抽身。“澄湛无城府,曲弯有耿肠。云山抬眼望,道气漫苍茫”,此乃石云兄田园里的耕山,山水里的忘情。喧嚣覆盖着天籁徽音,惟有静气侧耳后方可聆取之,悠闲则是一个漫长的体悟过程,云卷云舒、花开花落的微妙,便是无影无踪、无声无息的理念。书本无禅,惟书通禅,信否?
此外,其也习篆。籀篆乃书法中的尊者,直内方外,正襟危坐,乃书法中的长者,矍铄抖擞,老成持重。习篆者,非耆艾黄发、城府练达者不能为,然石云兄是个例外。
学书之法,在乎日夕相对,平日多取古书研读,令入神,乃到妙处。书之为物,超言绝象,古人书虽只字片纸,亦无由得其全解,目可击也,道无不在,则比物取象可也。展楮临碑,握管挥毫,冥冥间与古人心灵相往还,幽幽中与先贤促膝谈感触,围炉闻读,若有所思。石云兄的内功除却墨池笔冢、废纸三千之积累,尚在于其人文品质之既有,这倒不全因了中文科班出身的优势。
诗书画印,昔时文人至雅之事也。诗者,文之至极。后人评价傅山:“字不如诗,诗不如画,画不如医,医不如人。”徐渭曾自称:“吾书第一,诗二,文三,画四。”袁宏道《徐文长传》则曰:“病奇于人,人奇于诗,诗奇于字,字奇于文,文奇于画。”郑板桥自谦道:“学诗不成,去而学写,学写不成,去而学画。”齐白石自称:“我的诗第一,印第二,字第三,画第四。”溥儒晚年在台湾的弟子曾说:“如果有人称他为画家,不如称他为书家,如果称他为书家,不如称他为诗人。”启功青年时代问学于溥儒,求教书画道理:“先生总是指导怎样作诗,常常说画不用多学,诗作好了,画自然会好。”故曰诗为四艺之统领。诗书画印,其事不一,其理则同,不难一隅三反,触类旁通。
其书法,无大名,却有大貌,无大拙,却有大朴;其诗风,无大饰,却有大气,无大巧,却有大质。诗不达诂,书法亦然。除却书法所要表达的字面意思,其本身传达给人们的似乎比所要表达的字面意思更多,更耐琢磨。陈师曾所著《文人画之价值》为“文人画”下定义:“何为文人画?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,含有文人之趣味,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功夫,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,此之所谓文人画。”文人画价值在于画外的“文人感想”,而非画中格局技巧等“艺术上之功夫”。文人画如此,文人书亦然。文人书法的价值,亦不在书法本身,而在书法之外的文人气象与寄托。文人书法与一般书法之区分,仅在于“书斋书法”与“展厅书法”之别?
书法之外,石云兄笔耕不缀于文学,《石云诗草》《石云诗书》《周鼎唐香清韵袅》等的出版,足见其中文科班功力。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有语:“诗人对宇宙人生,须入乎其内,又须出乎其外。入乎其内,故能写之;出乎其外,故能观之。入乎其内,故有生气;出乎其外,故有高致。”诗词如此,书法亦然。入乎其内者夥,出乎其外者寡,而能出乎其外者,即为成就者。支撑其出乎其外的因素很多,但人品之高洁、操行之高蹈、学问之高湛、见识之高明必不可少。除此之外,心态了得,“云边闲坐客,闭目见桃源。月出尘思散,空心满地莲”。诗文书画,其事不一,其理则同,善读书者,不难一隅三反,触类旁通。诗文养性,书法养心,不读书而能臻绝品者,未之见也。“半卷诗书几鸟啼,青苔石路水音稀。幽山暖日斜斜照,秋叶沙沙落赤溪”,大概是其读书状态。诗文广,造诣深,老练世故,遗落尘累,降去凡俗,翛然物外,下笔自高人一筹。
今人有一误区,以为书法为一单立学问,可剥离学术而独存。龚鹏程《文化符号学》云:“书法本身乃是一种文字的艺术,作为文字的艺术,其线条固然能显示律动的美,可是文字的组合,也必显示为诗的美感。”离开诗文,书法似可独存,却理路行悖,遂少了几分书卷气质,而添了几分俗格浓味。远看山有色,近听水无声,此书卷气质之喻也。
诗书皆属石云兄之业余,仅就业余而言,何故能越出常人?诗外功夫何在,无疑吟诗品文、著书立说、饱墨浓蘸、悬腕伸臂的石云兄将其具体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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